跳跃之前

      风不停地在我耳边咆哮着，地面上的车子看起来还比模型汽车小得多，繁忙的公路上除了吵杂的车笛声，还有逐渐失去耐性的回家心情。下星期就是农历新年吧？大家都赶在最后一刻前来购物商场购买年货。远方是高度参差不齐的建筑物，没有规划好的发展计划越来越多，道路也因此变得复杂，车龙并没有因为今年是蛇年而消失，又或是它已经成了“车蛇”。我看着自己的光脚，完全遮住了几辆停在楼下停车场的车子。那双拖鞋就摆在我身旁。这一切，即将成为我生命中最后的画面。

      我的人生，根本就是上帝读完莎士比亚作品后的成品。我想，祂也喜欢上悲剧，决定写出一部让人哭得欲断肠的剧本。或许我会来到这里，也是依据上帝早已编写完成的情节，让故事逐渐来到尾声。天空很戏剧性地飘来几朵乌云，今天的天气预报一点也不准。我的心情就和现在的天空一样，灰色的天空配上暗色的乌云，有多糟就有多糟。众人的目光，那种不屑，像是火炭一样，烫得我忍不住喊了出来。他们的讥讽，像是鞋子里的石子一样，对于他们来说并不算什么，但“穿着鞋子”的我却是疼得说不出口。每往前一步，便是更加煎熬。现在总算有机会脱下这双只会带来痛苦的鞋子了。只要深呼吸，奋力一跃，什么都结束了吧？

      回想一下，自己的人生是多么悲哀。坐在高楼，把这受到污染的城市当作背景，车水马龙的“城市悲曲”当作配乐，与我那痛苦的经历倒是挺适合的。我捉紧那条及膝的裙子，当时的一景一幕还依稀在历，似乎已经深深地烙在脑海里，像是过去的奴隶一样，那种烙印根本就是一种屈辱。他们说我活该，是我应得的惩罚，却没有人愿意站在我这边，维护我，保护我，帮助我，替我说话。难道我的诞生就是一种大罪？难道我无法得到赦免，终身扛着这一条罪名，走完我这条受尽唾弃的人生道路？

      我承认，我是一个叛逆的女孩，吃喝玩乐，逢场作戏，在公众场所喧哗，以自我为中心，不听父母师长的循循教诲，常常和我那班大家眼中的猪朋狗友在一起。曾经有好几个老师努力尝试感化我，甚至到家里拜访，想查出倪端，但到头来都是怒视我，大喝“朽木不可雕也”。妈妈一大清早为我准备早餐，亲自把根本无心向学的我载到学校大门口去，而我却经常辜负她的一片好意，一踏进校园后，转眼间，我和朋友们一起从学校的篱笆爬了出去——逃学。今年这一所学校，不知道是我这三年的中学生涯当中的第几所学校。来自学校的警告书和停学信，就和《哈利波特》里的情节一样，堆满了整间屋子。一直到我在这所新中学，遇见了那位让人误以为是天堂发生大地震，从天上意外跌到凡间的他。

      他是长得帅气的男生，文质彬彬的他加上他的运动细胞，吸引了无数女学生的注意。招蜂引蝶，就是形容像他这样的一个人吧？自从他的出现，我再也没有因为出席率的纪律问题而收到毫无意义的警告书。不知不觉中，老师在课堂上张着嘴巴安静下来，时间渐渐放慢脚步，我的视线一会儿在老师上，一会儿在窗外，一会儿在桌子上，更多时候停留在他的背影。在那件事情发生以前，我一直都认为我是最幸福的人——他后来竟然成了我的男友，让我遭到全校女学生的羡慕与嫉妒。我当时还天真地以为，这是属于我的美满爱情故事，却没想到这会是恶梦的开始。

    当我和他在一起的消息传开来后，大家都惊讶得在地上捡下巴，然后用很可惜的口气说句“是哦”，摆明了一点——我们俩并不被看好。为了证明自己配得上他，我竟然卯起来温习功课，专心读书。和他的每一次约会前，我都会悄悄跑到妈妈的房间里去，坐在梳妆台前，拿出粉底口红假睫毛，还有那些我不知道叫什么名称的化妆品，仔仔细细地打扮一番。我们在一起后的第三个月，他发来了一封简讯，想约我出来看场电影。因为是晚上，妈妈一听见我的请求便马上皱眉头，坚决不让我出门，说是担忧我的安全，想必是认为我又重回到死党们的身旁。我生气地大骂几句，赌气地说什么再也不理睬她。妈妈无奈地耸耸肩，转身离开。我看见妈妈的眼睛里那一闪即失的难过，但因为我还在气头上，根本没有道歉的意愿。而当天晚上，我打扮好后，趁家人不注意时溜到外头去和他一起看电影。

      刻意把手机关上，不让妈妈联络上我。看完电影后，我们一同到附近的小吃店去享用夜宵。途中，因为尿急上了一次厕所，没想到这却是我这一生中犯下最大的糊涂。吃完夜宵后，我的双眼一直想要关上，假睫毛太沉重了吗？在我完全闭上双眼前，我看见他露出诡异的笑容，接下来只是感觉到自己躺在柔软的地方，不时有点摇摆，大概是躺在车子上吧？

      隐隐约约感觉到自己被人从车子拉了出来，四周昏暗，看不清自己身在何处。还没搞清楚状况，自己便躺在潮湿的草地上，酷冷的凉意让自己比较清醒，惊觉他压在我身上，很粗鲁地撕开我的衣服。我因为害怕和恐慌，只是无力地抵抗，就连大叫的力气都好像被恐惧给吸走了。我只知道那天晚上，是我这一生中最难捱的一个夜晚。然而隔天一早，他的妈妈找上门来。她的那张嘴脸根本很难想象她会是他的妈妈。只见她一脸理所当然地翘着二郎腿，厌恶地瞪着我瞧。

      “如果怀孕的话，我会给你们三间店屋，而你们不能再纠缠我的儿子。如果没有怀孕的话，大快人心。总之，你们好聚好散，我的儿子可有大好前途，和你们的女儿不一样，行为不检点，到处去勾引别人。贱货。这件事情，就当作什么也没发生过。”

      我哭了。我忍住泪水，不让它往下掉。假装镇定地站起身，回到房间去，抱着枕头痛哭。想起他在那班新朋友们面前比手划脚，炫耀这件事情时，我恨不得能够用力一拳打歪他的鼻子。这是他的错吗？要不是他在上个月结交这班朋友，他会像现在一样，变得让人痛心吗？不过，一直没有人怪罪这些罪魁祸首，或许他们选择性遗忘这群家伙的存在。

      大家都认定，是我自己不懂得自爱，不会保护自己，不听劝告，从家里跑出来和他见面才会发生今天的事情。我虐待自己的双眼，让它们不停流下豆大般的泪水。虽然没有怀孕，不过却没有让我的心情好点。我再也承受不了这庞大的心理压力了。只要狠下心，跳下去，应该再也没有什么事情能够让我头疼了吧？我站了起来，闭上双眼，脑海里浮现出妈妈的样子。

      妈妈，对不起，我错了。

      一个穿着连身裙的女生，站在购物广场的顶楼上，做了个深呼吸。穿上拖鞋，她要回家了。